【高分复读生与应届学霸】
王杰希敲他的时候方士谦手头理综刚好刷到物理选修，水性笔笔盖儿不轻不重地划拉在汗津津的校服上，他好容易从脑子里打捞出来的碰撞公式不巧又被划拉得沉了回去。
要不是顾忌着自习课纪律他早就要大骂一句卧槽了——然而假设说到底是假设，方士谦抬头的时候目光瞄见教室里一片黑压压的后脊梁和后脑勺，活像常数a绝对值过小的抛物线取了课桌平面的上半部分。他咬着牙转过身，王杰希褐色的眼睛平静如常，一手抄着草稿本一手指了指教室门口。
【出去讨论。】
他心领神会，从桌角上一摞卷子里费尽千辛万苦摸出今天那张数学篇子，往外出的时候椅子腿儿和水泥地板摩擦出刺喇的响声，方士谦顶着半教室的注目礼跑出屋子，一路上还在嘀咕自己今天施力角度是有问题还是怎么着弄出这么大声响。
“喏，”王杰希在走廊的椅子上坐定，半天没怎么说话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哑。“你说有问题的那一道。”
“怎么了？”方士谦拉开椅子——这回他学乖了，原地抬起来榻才挪的地儿——大咧咧地坐下，走廊里流动的空气让他微微好受了点儿，“我看就是答案的问题……”
“答案没错。”少年打断了他。
方士谦的眉梢扬了起来。
“怎么可能？”
“等式结构变形不等价的问题，不分离参变量的话。”王杰希把草稿递给他，手里的红笔在过程的某一行画了个圈。
“可我明明按参变量分离做的——”
“——参变量分离的话，”他把草稿本翻过一页展出另一种做法，顺便白了方士谦一眼，“你的不等式成立区间卡了吗？”
“……”
“我猜你没卡。”
小王学委看着他瞬息万变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合上了草稿本。
“……但是、等等！”方士谦压住本子，三两下画出平面直角系和导函数图像，显然是抽象派亲传。“x＝0取得导数零点，原函数x＜0区间根本是单调递减，你从哪儿来的另一个解？！”
“给我看看你的过程。”
方士谦大大方方地把卷子递给他，王杰希看了一眼就有种扣卷面分的冲动，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你把原始不等式化了是吧。”
“嗯。”方士谦理直气壮地托着下巴，“所以？”
“拜托，看好你的x∈R。”王杰希淡定地把提干标红，水性笔来回划拉力透纸背，“所以x＜0不等式要变方向。”
“……”
“这道题跟去年高考题挺像的。”没有搭理他的沉默，王杰希自顾自把红笔笔盖盖了回去。
“……”
方士谦觉得脑子里有根血管又疼起来了，血液一跳一跳地冲击着血管壁，狂躁焦虑呼之欲出，他按了按太阳穴，一面是汗液黏连的触感和闷热的天气火上浇油，一面是王杰希平静的语气和措辞让他从尾椎骨冷到心里，蝉翅震动的噪音碎成片段，棱角尖锐，扎得他疼出一身冷汗，呼救声梗在喉咙，欲喊无声。
……复读。
……去年的高考……哈。
他抹了一把汗，手停在捂住双眼的姿势，脑子里浮现去年这时候他跟林杰讨论题的热闹劲儿……搞不好以后他还得叫林杰一声学长。
结果今年看起来还是没什么长进。
他小声地笑了笑。
“你干嘛呢。”
方士谦把手拿开，桌对面的王杰希静静地看着他，手里的卷子已经换成了语文。
“……心情不好。”他别开眼，实在不想跟人说话，尤其是这货。
“那您就心情不好您的。”王杰希语气里的嘲讽意味激得方士谦猛地抬头，小他一岁的少年冷冷地看着他，“我给您讲题讲得不合心意？”
“……王杰希！”
他骤然睁大眼，手里的卷子攥出几道褶皱，太阳穴突突跳得叫人发疯。方士谦一把拽过王杰希的领子，少年浅青色的血管在白色的肌肤下看得分明，他眯起镜片后的双眼勉强压低了声音，“你——”
“我？”王杰希扬起下巴，平素潜藏在冷静表象后的凌厉目光毫不畏惧地回击过去，“真巧，我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做语文做到一半儿被人拉来讲数学，有给你做题的时间够我刷三篇古诗了，结果看样子不但没好报反而还得落一顿打，方士谦，我还不能心情不好了？”
他抬起手抓住方士谦拎着他领子的那只手，使劲使得骨节发白，夕阳投在他深色的瞳仁儿里，渲染出火花炸裂似的幻觉。“你平常看我不顺眼，问我道题还得算不耻下问——我得感激是不是？你不就比我早上一年学，多高考失利过一回，时不时自诩前辈玻璃心得一塌糊涂，还来劲了是吧？我告诉你方士谦——”
王杰希喘了口气，手上加劲一把挣开钳制。
“你之前有的没的，我不知道也懒得知道，我拿你当同学，不是让你拿我当后辈，你要真有意见——”他单手撑着桌子凑近过来，另一只手绕过去对方士谦的后脑勺施力，生生把半头的身高差拉下来，“有种今年高考再见分晓。”
“……”
少年的眼睛静静地望进来，仿佛深海之下剧烈烧灼熔融着的矿物，火光四溅。王杰希的手从他后颈收了回去，目光错开又好端端地坐回原位战他的语文，好像根本没刚才那回事儿。方士谦杵在原地眨了眨眼，他从没见过王杰希嘴炮，更没见过他这么劈头盖脸的嘴炮……虽然他挺不愿意承认他说的其实都是对的就是了。
一盆冷水打头浇下，他心里那点儿蹭蹭上冒的火苗迎头灭了个彻底，只剩下没精打采的烟儿绕来绕去最后散得没影。方士谦慢腾腾地坐下，cpu温度降下来终于允许他做点儿过脑子的事了，他对着走廊的窗户吹了会儿风……王杰希说什么来着？
是他先找他问问题的？好像真有这回事，但是这小子说话是真难听。
落一顿打？他确实差点儿那么做来着……不过看后来那个阵仗搞不好是谁打谁一顿。
看他不顺眼？他如何看一个明明低他一级结果还回回比他分高的小鬼顺眼——好吧、好吧，看在刚刚被教育了这点的份上……方士谦拿起笔漫无目的地在草稿纸上画圈，时不时抬眼偷看一下对面的王杰希，少年眉目安静，神态端方，就差胸前直书学霸两个大字。
方士谦揉了揉鼻子，大概是他自己的心态问题。
玻璃心？
……不，这个绝对没有。
他晃了晃脑袋，不情不愿地觉得大概是自己有错在先。
“……王杰希。”
嘛，毕竟男人能屈能伸，方士谦挣扎了一会儿，把手攥起来放到唇边装模作样地小声咳了咳，可惜对面学霸泛舟题海战至酣处懒得搭理他，他只好再喊一遍。
“王杰希？”
小王同学眼皮动了动，抬起头来。
“怎么？”
“呃……”
“有话快说。”他面无表情地转了转手里的笔。
“……”方士谦求救似的飞快地往四周看了看，瞄到墙上挂着的表。
“嗯……你晚饭吃什么？”
“……修正带。”
“哈？”
“我说你借我一下修正带。”王杰希没好气地敲了敲他那边的桌子，“你吓着我了，笔在本上画了一道儿。”
“……哦。”方士谦连忙把自己的修正带递过去，交接的时候他碰了一下王杰希的手，少年的手心汗津津的。
“……你要给我带饭？”
“……啊。你不是一般都在教室吃……”
“要投毒吗？”
“不是！”
他果断否认，然而王杰希的表情仍然充满怀疑。
“快下课了。”方士谦看了一眼表，手在兜里摸索了一下，钱大概还是够的。“还差两分钟。你吃手抓饼吗？还是热干面煎饼之类的？”
“……”
“……你倒是说一个啊。”
秒针嗒嗒地响，眼瞅着屋子里饥肠辘辘的高三生已经开始骚动起来，方士谦拉开椅子站起来准备奔向校门外。
“都好。”王杰希沉默了一会，又低下头写他的卷子，“你给我随便带一份就行。”
“哦。”
方士谦把写字时用的眼镜摘下来放到眼镜盒里，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啪地合上盖子就要冲下楼去。
“……等一下！”
他回过头，王杰希从椅子上蹭地站起来。
“那个，不要辣椒。”
他说，而后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刚才，对不起。”
“什么？”
方士谦皱了皱眉，少年的声音搅和在高三大军奔向晚餐的脚步声和喧哗声里听不太分明，然而王杰希飞快地摇了摇头，像一只合了嘴的蚌一样安安静静地坐了回去，除了耳根发红之外没什么异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