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三
团队练习当然是要上的。
神卡易主，核心换帅，何况换的还是王杰希这个刚刚出道的新人，还是一出道就扛了队伍大旗的新人，微草所面临的事态，完全不止“磨合”那么简单。更不用提小王队长别的不说，单单只论目前所表现出来的部分，且不谈前后策应谋篇布局，特立独行和天马行空确是国士无双，饶是方士谦自恃一匹脱缰的野马，立志要做治疗史上放荡不羁一朵奇葩，组队配合时照样被自家DPS溜得左支右绌心力交瘁。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王杰希的出其不意是无差别AOE，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队友不仅没有伤害豁免，搞不好有时候还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方士谦早在他还在训练营时就隐约有这样的认知，林杰的记录册他偶尔会瞄一眼，少年一骑绝尘的单挑胜率与中流偏下的2V2成绩遥相呼应，勾勒出令人咋舌的孤高凛冽棱角分明。只不过方士谦从未放在心上——林杰还在的时候他很少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以他在微草对内的年纪和辈分远远轮不到他操心这个，而他也乐于倚仗天真随性而行，毕竟是天生的年少轻狂，又是天生的赤子之心。
林杰是他可以依赖的，而王杰希不是；林杰可以站在他身前，王杰希却只会站在他身边。这大概是某种层面上的、微草队长更换让方士谦不习惯的原因之一。然而他不习惯也没什么卵用，原本把当他小孩儿似的惯着的人走了，该担当的一下子落到肩上，不愿担也得担着。
——方士谦盯着屏幕，一种混杂着不甘、难过以及恼怒的情绪胶着在他心口，给他一种类似干了一碗京酱兑豆汁儿的反胃感，而且想必被恶心到的不止他一个。训练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就算是用配合经验不足这种理由也难以令人释然这种糟糕的团队练习结果。怎么会这样呢，方士谦捏紧手里的卡，指尖的肌肤与卡面间粘连着一层汗水，怎么就打成这么个玩意儿了，就算是中间空了大半个个夏休，就算是换了个核心操作者，他面对着静止的屏幕，在脑海里故障一般反复跳动着方才的几帧影像，问题应该是，不，问题明明是——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旁边位置的王杰希站起来口型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见声音，连机房原有的机器运转的嗡鸣也听不见。周围的队员开始动了，没精打采地，眼神里隐约带着犹疑，大概王杰希是说了训练结束之类的话，这个上午的糟糕训练也确实迫切地需要一个结束。方士谦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静止在自己的位置上，随着王杰希转向他的动作，笼罩着他的静寂转变成了尖叫一般的蜂鸣。
然后蜂鸣变成王杰希的声音。
“训练结束了，你还要继续？”王杰希问道，“需要我带饭吗？”
他神色如常，语气平稳。
方士谦突然觉得胃里烧着了一团无名火，沿着食道一路向上疯狂地烧灼。
“不用。”
他木然地回答道，然后干脆地转了回去面对屏幕。
你怎么可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题明明是……
明明就是……
十二点多的时候方士谦出了大门到路边买了碗儿面条，倒不是去食堂赶不上什么的，他只是不想到那儿然后碰见王杰希。微草周边一圈小店铺的老板早都是他混熟了的，面馆的老爷子也是其中之一，约莫都是同为国安粉丝的交情，给的优惠折扣随心情七折到免费不等。赶上今天生意不太好，小馆子里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他窝在角落里安安生生吃面，老先生戴上了眼镜，从柜台后的摇椅上随性地望过来。
“怎么，今儿个不太顺？”
“嗯？”
方士谦扯了张纸，擦了擦嘴角的酱料，闷闷地点了点头。
“训练……情况不是特好。”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安分，”老先生把目光收回到手里的晚报上，摇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和人闹意见了？就你之前说的那个，你家新来那队长？”
“没。”他条件反射地否认，装作漫不经心地塞一筷子面条进嘴里，酱料汤汁烫在舌尖食不知味，“……您为什么这么觉着？”
“要不然你自个儿一个人跑出来？”
“……喔。”
方士谦乖乖低头吸溜面条，权当默认，老先生余光擦着报纸边缘冷冷瞄他一眼，小青年毕竟道行尚浅，心虚地不敢
抬头对视，只听见老人家满意地抖了抖报纸发出咔啦啦的响声。“你们啊，”他以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口吻，“你们这些小年轻们，就是不会和人相处——”
“有错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节奏和队伍完全合不上——”
“自己琢磨琢磨，你真能就这么撇清？”
“……”
他懒得再和老人家争论，更何况是完全不明白其中经过又好教育晚辈的老人家，方士谦把筷子伸进汤里转了转，把最后几根漏网之鱼缠在筷子上捞起来吞下，不走心地从鼻腔里发出声音表示赞同。老先生也不介意其中分明敷衍的意味，他并没有再把对话继续下去，只是在方士谦吃完之后把钱放在柜台上时，冲他微微颔首。
“凡事多体谅体谅。”
“嗯，嗯，您老回见，我走啦。”
小年轻应和的声音尾音拖长，和青草绿的背影一并淡出在北京的仲秋里，对面微草大院的铁栅栏门开了又关上，老人家推推眼镜，把小黑板上写的打卤面打了七折的价钱改回原价。
下午的内容并不是团队训练，大概也是根据之前状况讨论过的结果，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几个小时之前的糟
糕情况，然而方士谦并不能对此释怀。他依旧抗拒王杰希，即使这人一下午的训练都坐在据他不到半米远的身边机位，而且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上午团队赛中一次次飞出他技能覆盖范围的魔道学者的身影仍然历历在目，由此导致的惨烈后果也保持着近乎烧灼的清晰感，使他想要专注于眼下训练内容的行为变得异常艰难。而职业选手显然是不允许这样的注意力分散，当本次训练的第五次低级失误发生时，方士谦果断暂停了软件，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仅仅是现在的他，也是现在的微草和王杰希。
这样的感觉对方士谦来说是陌生的，担心微草大局这种事向来是操心命的林杰担当，而今他却第一次确切体会到了真正身为微草一员的责任，身为手中掌握着一部分、决定未来方向的力量的微草成员的责任。这样的认知伴随着恐惧而来，不仅仅带来单纯的愤怒，这样的沉重感充满压抑，使得他的情绪逐渐变成一种面对未知的、不可名状的焦虑。或许他此前曾经经历过，但是看在林杰的份上，它从没有如此清晰强大过，以至于足够让他对前路产生迷茫与担忧，但是现在……
“前辈。”
方士谦猛然回神，王杰希压低的声音从耳机缝隙间传来。“没事吗？”
“……”
他没有回头，内心大概可以勾勒出少年微微偏过头的姿势，应该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未脱稚气却少年老成的脸。
“你做你的，我没事。”
方士谦漠然地回答道，重新点开软件的开始标记。他现在还不是很想和王杰希说话。
所幸王杰希应该也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直到晚上他在走廊里碰见王杰希之前他俩都默契地没有把对话继续下去，然而在目光不小心交错之后，如果还是要装作没事一样擦肩而过就显得有些尴尬。王杰希咳嗽了一下，两个人在相距五米的时候同时生硬地停下了脚步，方士谦攥了攥拳头，觉得自己大概应该转过头假装四处看风景。
“嗯……那什么，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儿？”
“队伍上面开会，我得跟着……这才刚散。”
“吃饭了没？”
“没呢。”
“哦。”
“……”
得，说不下去了。
方士谦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分明一张逮谁能跟谁扯的嘴，到了王杰希这儿的对话就从来超不过十句，如果超过十句肯定就是吵起来了，吵起来也能在十五句之内就让王杰希给呛死。他别开脸，不太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手心里的汗出了一层。
“这点儿有点晚了吧。”
“嗯，食堂应该是不成了。之前有前辈和我说，外面有一家面馆手艺不错来着，我想去试试。”
“也好……不你等等？”
方士谦顺着他点了点头，点完头他才想起来哪儿不对——他中午刚在人家那儿背后埋汰王杰希呢，这要是过去指不定老爷子给抖出什么来！
他连忙几步赶上去拽住王杰希的胳膊。
“……你慢着！”
“怎么？”
少年疑惑地回过头，偏褐色的虹膜在灯光底下越发显得透明，肢体的接触显然吓了他一跳，王杰希的姿势僵在那里，方士谦无意识收紧了手，王杰希的胳膊怎么瘦成这样，抓着都硌得慌……他摇了摇头，努力定下神。
“……没怎么，要不，我请你出去吃吧？”
【游戏进度】
第一张CG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