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es】
Chapter 1. Restart
『亲爱的王不留行：
十分感谢你离开前对我讲述过的事情，我按着你给我的书单到商店中获取了一部分，它们帮了我大忙，可惜的是，更多涉及历史方面的书籍我并没有找到，因为当我试图去拜访霸图的国立图书馆时，我发现它是受到圣堂白魔法庇佑的，也因此不得不远离它。不过好在已有的那些书本已经足够我勾勒出过去的框架，让我看上去不那么像是一个对近百年来历史一无所知的人。还有你留下的一部分物品，包括钱币和各种凭证，托它们的福，我不至于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惹出各种麻烦，或者暴露我半死者的身份，毕竟百年的时间也仍然不足以改变人们对于死灵法师的态度，死神在上，这实在是令人遗憾。』
索克萨尔放下了手中的鹅毛笔。
王不留行在半个月前离开了，霸图并不是游历中的精灵的目的地，唤醒自己的友人也在他的计划之外，自然没有决定为此停留太久的必要。他花了一周的事件来为索克萨尔普及一些必备的知识，正像精灵所嘲笑的那样，刚刚苏醒的死灵术士先生在某种意义相当于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婴儿，不过他至少会安静地倾听而不是大声哭闹。为了确保友人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次陷入沉睡——或者是永眠——王不留行不得不教授他各种知识，或者更确切些，常识。
“我想你可能会后悔唤醒我。”
这样的对话常常发生，比如某天索克萨尔花了一上午时间理解清楚商铺各种蔬菜的标价，他的精灵友人几乎要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睡过去了。
“我已经在后悔了。”王不留行说，被叫醒后他的态度显得非常恶劣。“所以再告诉我一遍这些货币的正确换算关系。”
所幸一半身体的死亡并没有损伤索克萨尔的智力，他的学习和适应能力依然出色，勉强能够在王不留行的的态度进一步恶化之前达到他的要求。他的友人实际上是个十分难以捉摸的人，从行事风格到个性，因此索克萨尔从不试图猜测他是否真的为唤醒他而感到后悔——事实上，他也不介意这个，因为无论精灵表现得如何冷淡生硬，他的教导始终是清晰而有耐心的。
用他百年前过时的记忆大胆推测，他的朋友大概在表达自己温柔的方面上依然没有半点长进。
“你一定很适合去做一位老师。”
索克萨尔诚恳地说道，分别的地点选在了霸图城郊的山岗，王不留行从龙背上回过头，术士的斗篷在山顶的风中扬起，露出他的脸庞——带着银质面具的一半和带着微笑的另一半。
“或许吧。”
精灵不置可否，仙子龙仰起头发出一声鸣叫，它的翅膀展开了，在空气中轻柔地抖了抖。
“再让我说一遍，亲爱的友人，”索克萨尔微微抬起头，晨曦的阳光从东方投射而来，王不留行的斗篷与尖顶帽似乎都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色，“我真的，非常感谢。”
术士伸出了右手。
魔术师看了看那支苍白的骨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不必说得这么早。”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与索克萨尔握在一起，那只手的触感非常奇怪，然而却奇妙地带着接近人体的温度。“未来永远把自己掩藏在迷雾里。”
索克萨尔只是温和而有力地回握了过去。
“后会有期。”
“但愿如此。”
他们最后交换了一个微笑，精灵低声对自己的坐骑发出命令，仙子龙离开了地面，很快淡出了索克萨尔的视野。
索克萨尔把写信的羊皮纸收到了窗边便于墨水晾干，他的桌子稍微有些凌乱，被各种书籍与地图占据着。这处霸图城郊的容身之所同样需要感谢王不留行，这曾是精灵在霸图研究当地草药时的住所，因此木质的地板与家具至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的植物的奇怪气味，几处被腐蚀的痕迹记录着那些不太成功的实验经历，不过死灵术士并不在意这些，草药的气味类似他所熟悉的泥土的芳香，况且相比于他的棺材，这世上大部分居所都会显得可爱了。
他把那一卷地图拿了过来，摊开在一叠文献之上，霸图城的布局非常规整，这符合圣堂势力一贯的建筑风格，但同时它的风格也异常简洁，甚至近乎粗矿，和圣堂的典雅繁复形成了尖锐的矛盾，索克萨尔的指尖点了点主城的位置，加重了一遍标注在地图右上方的问号。这张霸图都城的地图早已在过去的一周里被他做满密密麻麻的注释，显得远比一般地图拥挤得多，这些天内他多次进入主城探访，然而也一直是游走在较外围的部分，最靠近中心的也不过是远远地瞻仰过国立图书馆金色的大门——毕竟身为一个隶属生命敌对阵营的死灵术士，谨慎高于一切，他之所以选择在整整一个月中暂时蛰伏在霸图城郊，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他用虚线框住了内城的部分，然后在上面轻轻打了一个问号。
将他从沉思中唤醒的是窗外狮鹫的鸣叫声，这些属于战争序列的生物常常在傍晚返回霸图城内，扮演着忠实守夜者的角色。索克萨尔眨了眨眼，自从死亡成为他的一部分之后，时间对他就逐渐失去了意义，他的身体对进食与睡眠的依赖性大大下降，给予他比人类更多的用于思考的部分。他看了看窗台上的座钟，时针逼近了正下方的数字，术士挑起了一道眉毛，他记得自己做出了日程安排。
时针指向了数字六。
文件堆里的一张纸发出了淡蓝色的光晕，索克萨尔抽出了他的日程表，泛黄的羊皮纸上，一道条目隐隐约约闪动着幽暗的光芒。
在傍晚进入霸图城会比其他时间困难一些，这是术士这些天来的经验，不过好在有着友人留下的学者证明，他又一贯擅长把自己扮出温和无害的模样，说服守卫自己是一位草药学者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何况在长时间沉睡消磨去他周身的死灵魔力状态下，无害也算是叙述实情。
索克萨尔走在傍晚的街道上，为了掩盖一半骸骨化的身体他不得不把自己用斗篷裹得异常严实，并且需要带着遮住半边脸庞的面具，不过好在霸图处于气候寒冷的北方，行人们大多穿着御寒的毛皮衣物，他在其中并不引人注目。
空积城的道路宽阔而平坦，铺就街道的石材被分割成方正的条形，黝黑的质地透露出墨绿色的纹理，在行人、马匹和车轮之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而修造建筑的石材却是沉默的，它们的颜色往往是黑或者白——被霸图所偏爱着的，强大或圣洁的色彩，它们静默在远远近近的暮色中，议事厅和国会，不冻湖边的船坞，悬挂着旗帜的骑士堡垒，装饰着十字架的圆顶教堂，倚靠着黝黑峭壁的巨大塔楼。这个在近四个世纪中积蓄着力量的国度常常被誉为一头雄狮，如同他们的国徽，裹着金色的鬃毛，姿态雄伟而威武；而现在，这只狮子在傍晚的夕阳中打了个哈欠，少见地流露出了温顺柔和的神态。
索克萨尔经过中央广场的喷泉，水流环绕着中央他所不了解的宗教意义的雕塑，在晚霞的映衬下呈现出类似黄金的光芒，喷泉的对面，经过一条街道，坐落着同样是金色的皇家图书馆。然而这并不是术士这一次的目的地，他在下一个路口转了一个弯，向一条更加热闹的街巷走去。
他选择生存。
那么他需要一些必需品。
身为半死者，他只需要比常人少的多的食物与饮水，也可以几乎无视气候与温度的变化，然而他需要的不止这些。同样由于他的身份，他不可能在教会所主导的霸图领土范围内长久地逗留下去，他需要下一个目的地，至少是一个对于黑魔法相对不太排斥的目的地，或许他可以去成为一名游侠，通过接受委托任务来供养自己。
那么他需要信息。
索克萨尔推开了酒馆的门，一阵温暖的空气迎面扑向了他，里面混杂着烈酒的味道和刺鼻的烟味，随着他开门的动作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一些人转过头，毫无兴趣地看了一眼——他想大概不是因为声音，而是因为他开门放进了令人不愉快的冷风，因此他相当善解人意地迅速合上了门——这个空间对于其中的人数来说显然是略显狭小，充满着平庸的农夫或是落拓的英雄，他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谈论着见鬼的过去，见鬼的现在，和不知道会不会来到的见鬼的未来，手中破旧的啤酒杯子碰撞，往往溅出一部分带着泡沫的黄色酒浆。
他们把自己沉没在北方足够使人燃烧的烈酒之中，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前，烧毁身上头发上的疲惫以及绝望，重新踏上前方的路。
但这不是索克萨尔所寻找的。
术士艰难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一条道路，他走到柜台之前，衣着暴露的老板娘挽了挽波浪一般的发丝，她偏过了肩膀，有技巧性地将她的脸庞与肩头暴露在了灯光下，以及对面人的视野之中。
“晚上好，可爱的年轻人，”她向着索克萨尔抛了个媚眼，身体前倾，小麦色的肌肤带着属于这个民族特有的野性，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暗示性。“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谢谢，一杯啤酒。”年轻人温文有礼地微笑着，他看得出她那猫一般的眼睛中瞬间闪过的无趣——他相信这样的女人有着绝对的直觉，她的经验足够她在一秒钟内判断出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而她们总有自己的分类等级——她耸了耸肩，那双酒红色的嘴唇远离了索克萨尔的脸颊，而术士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哦，该死的得体。
“那么到那边去吧，”她无精打采地推给他一只脏兮兮的玻璃杯，颇为惋惜地看了一眼这位俊美的客人，然后转身丢下了他。“……带着你该死的啤酒。”
“麻烦你了，亲爱的女士。”
索克萨尔端起自己的啤酒，他借着自己身高的优势在角落里艰难地找寻到一个空出的座位，然后勉强从人群之中挤了过去。他将杯子放在了木质的桌面上，长出了口气，揉了揉自己酸疼的手腕，坐在他对面的人听见声音抬起了头。
“喔，晚上好。”
术士抬起了头，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和他大概差不多大，一头黑发略显凌乱，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这个人看起来还算清醒。
“晚上好。”他端起杯子致意，对面的年轻人端详了他一秒，然后也端起了杯子，它们轻微地碰撞了一下。
“外乡人？”
咽下一口啤酒，年轻人擦了擦嘴，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么明显？”
“的确挺明显。”
他摊了摊手，仿佛只是说了个无伤大雅的笑话。“霸图什么时候也自产死灵术士了，我倒是很想知道。”